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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江栀到家时,顾嬷嬷并不在院子里。

    她径直回了屋,蹬掉绣鞋,将自己埋在被褥里。回首自己这两月来所经历的种种,不禁生出一股无力和怀疑。

    虽仍旧无法认同她爹为高官厚禄做下那样心狠手辣的事,却隐隐明白人这一生若要体面有尊严地活着,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而身为女子,一身荣辱皆系于家中男子身上,可往后那些东西再与她没有干系,她若无法凭着自己的力量立下脚跟,往后的处境只会越发艰难。

    江栀不知自己心中为何会积攒下那么多委屈的心绪,明明不过只是遭到一个村妇的耻笑而已,她分明觉得那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却成了冲垮她所有坚定信心的稻草,只想趁着顾嬷嬷不在,一个人悄悄哭一场。

    可情绪刚刚酝酿好,恼人的敲门声却不知疲倦地响起。江栀原想不理会,却又怕顾嬷嬷出门时未带钥匙,只得起身胡乱擦了脸。因见眼尾有些发红,怕她问东问西,又取了胭脂在眼角和腮边轻轻扫了扫。

    江栀打开门,见着外头站的人,面色有些绷不住,没好气对他道:“碗不要了,你留着喂狗罢。”

    没得看人笑话还要追着上门来奚落的,这一时因心中着恼,那些悲春伤秋之感顿时就一扫而空,骨子里的骄矜全都成了尖锐的刺,一根根傲然地竖起来,随时准备还击。

    王恭眼神里诧然之色一瞬而过,明白过来方才送鱼的竟就是江栀。他不由有些好笑,唇边带了笑意,又怕再惹恼她,稍微侧了身子去掩饰。

    这样欲盖弥彰,江栀又不是傻子,只觉七窍生烟,看他愈发不顺眼,用力将门撞上。

    “江姑娘……”王恭又抬手敲门。

    江栀将门闩好,尤不解气,听他在外唤她,犹豫一时,复又把门打开,不待他说话,抬脚就重重朝他小腿踹去。

    “我来教你刻……”

    余下的话因着腿上挨的一脚而咽了回去。江栀窘迫地看着他裤腿上淡淡的尘土印子,有些傻了眼。

    在变故之前,王家根深叶茂,底蕴深厚,虽以勋功起家,却以文采斐然而著称。王恭是王氏子弟中最出色的佼佼者,如刁准之流也难望其项背。从无人敢对他不敬。

    一朝从云端之上跌落凡尘,不论这筚路蓝缕的殊途之中多少坎坷狼狈,他仍是从容有器局的,虽荣宠不再,却在平凡的身份中因着那些不平凡的过人之处,得人刮目相看。

    江栀见他敛了面色不说话,心知他原本对自己就隐隐有敌意,这遭得罪了他,二人之间嫌隙更深。

    她偶尔有些意气用事,却并不蠢。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愿意对她施以援手,她并非那么不识好歹,只是一时因觉受辱迁怒了他。

    江栀垂下头,有心想挽回一二,但他拒人千里的样子莫名那么冷,她有些拿不准他是否会接受自己的道歉。

    “气撒了,可舒服些?”

    不想王恭却主动问她。

    江栀抬眸觑他一眼,见他正垂目望着她眼睛,一双漆黑深眸,平静如深渊,瞧不出任何不对的情绪。仿佛方才那一下骤然的冷脸只是她的错觉。

    江栀微有些赧然地让开了身子,王恭抬脚迈进来,脚步沉稳。

    他纵目扫视过这一方空阔的院落,状似随心地问道:“这活儿瞧着容易,但要精深却也难。江姑娘若沉不下心来学,或是家中有人反对,我们也不必浪费彼此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江栀握紧了十指,将那些牵绊的情绪都扫净,坚定道:“我并不怕难。旁人能做得好的,我也不比人家短了什么。”

    王恭莞尔一笑,并不将她此时的雄心壮志放在心上,只从袖中取出那柄旧锉刀:“我眼下手边却没有趁手的工具,只先教你入门,若你有心学下去,再往集市上买齐刻刀。”

    江栀引着王恭往自己住的小院子里去。一路上屋宇空荡荡的,显然并无人住。

    王恭的目光流连在紧锁的门窗上,因见江栀先前回避了他关于家人的话,又委婉问道:“你家中空这许多屋子,若赁出去倒是一笔收入。只不知江大人是何意?”

    外头传的风言风语,王恭都有所耳闻,可他却偏比旁人知晓的又多一点。至少刁准重伤之时,江栀并不在他跟前伺候着,反而一个人跑去后罩房中久无人住的碧纱橱里。

    那时他见到江栀过来,府中悄无声息,便知道刺杀之事竟未成,只打草惊蛇,要再得手便难于上青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