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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等楼氏留下来的管事收清了买卖田地的银两和佃户积年欠下的租子,自然后脚也往京都去投奔,这偌大的宅邸竟就只留下顾嬷嬷与江栀坐吃山空了。

    江勉不管这个女儿,楼氏自然不会好心到给江栀留些钱财。两个人手中的钱拢到一处,不过区区十几两,而一辈子还长,这点钱又够撑多久的呢?

    江栀起先并不当回事。她幼年读书时,先生每每夸赞她悟性好,自己也写得一笔好字。因而顾嬷嬷长吁短叹时,江栀便买了纸来裁,依着记忆,默写了诗经,拿去书店中售卖。

    本以为卖书是件极容易的事,掌柜的却挑三拣四。一则挑字迹,店中卖的书非是名家书法,尤其经书,讲究字迹规格一致,一眼扫过去整齐规矩,楷书一笔一划都要中规中矩,句读标注都需一丝不苟。

    二则挑纸张,挑墨水,甚而有同一页纸墨迹浓淡不一也不符要求。

    等他那一套严苛的挑剔之后,剩下能用的页数不过十之一二。且页边间距行距人家都有定数,并非是想当然的一回事。

    而山阴读书人众多,那掌柜的诸多条件,偏偏替他抄书的读书人却并不少,多她一个不多,少她一个也不少。

    正因如此,买书甚贵,可自己往店中卖书,价格却压得极低。因细算下来,竟与纺线刺绣等活计能挣的数大致不相上下。

    但织布刺绣这种活儿却没得这许多苛刻的要求。

    这大大打击了江栀默书的热情。

    顾嬷嬷便笑她眼高手低,须知这世间万事皆难,否则那么多读书人又怎会穷酸潦倒,人人都盼着仕途高升呢?

    过得几日,顾嬷嬷寻着了一个活计。隔壁村中有个大户人家,种了好几十亩的藕塘,如今正是挖藕的时节,因这活儿十分吃力,人手不足,因此要在周边村中雇大量的短工挖藕。

    顾嬷嬷平日与村中几户媳妇和婆子来往,闲谈中听了这茬,便兴兴头头说着要同去。

    原本她是县令家中的下人,旁人俱都以为她日子好过得很,看不上这样劳累的活儿,并没有叫她。可没想到她也是个钱钻子,听到哪里有能挣钱的差事,不拘怎样的活儿都凑着往里头钻。

    等顾嬷嬷回家与江栀一说,江栀却不许她去。

    眼下已经过了十月,天气一日日冷了,藕塘中的水哪怕放干,底下尽是淤泥。有时挖下去一臂深,连藕影子都见不着一条。

    江栀以往见过邹娘子挖藕,她那样的熟手,半日也不过能挖一筐而已。而顾嬷嬷已经年过五十,手脚长久泡在冷水里,将来关节都活动不得,每到阴雨天寒,骨头都要痛的。

    江栀将理由慢慢说与顾嬷嬷听。可顾嬷嬷嘴里是应承了不去,但次日天不亮,就悄悄出了门。

    江栀醒来时,天色才露鱼肚白。往日顾嬷嬷生火做饭时,她院子里总能闻到烟火气。但今日四下里静悄悄的,她深吸一口气,也闻不到那股柴火的味道。

    江栀起身四处找了找,却哪里还有顾嬷嬷的影子呢?小灶上温着一碗白米粥,并一个咸鸭蛋和几样小菜,灶膛里的炭几乎都已经熄尽。

    江栀将那碗米粥端出来,一点点剥了蛋壳。剥着剥着,却忍不住捂住了眼睛,心头微微有些酸楚。

    如今她过的日子自然远不及从前,但顾嬷嬷总不愿太过委屈了她。庄户人家一日只吃两餐,逢年过节才能见得到一点荤腥,但顾嬷嬷每日里却想方设法要为江栀准备些好吃的,且从来都只备江栀那一份。

    她仍当江栀是千金小姐,甚至不许江栀下厨生火做饭。

    以往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,江栀过得天经地义。可如今二人相依为命,江栀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看着顾嬷嬷一个人里里外外为自己操持,而她自己却仍高高在上地挑三拣四呢?

    江栀大口吃完了早饭,回屋脱下平日常穿的罗裙绫袜,褪下腕上的镯子,换了一身俭素的布裙。

    这是往日府中侍婢所穿,因府中卖了些人,楼氏为人素来扣扣搜搜,这一季的衣裳便省了并未发下去。但这样的东西自然不值当带到京都去,因而都堆在库房里生灰。

    江栀锁了门,往村子里转过去。她自从来这庄子里,几乎从不往边上的村子去。她这样敏感的身份,一举一动都招人闲议是非。

    但她想问问旁人,打听顾嬷嬷所说的藕塘在哪里。

    她没法冲顾嬷嬷发脾气,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责她不顾惜自己的身子。故而,这挖藕的活儿,顾嬷嬷干一天,她就要陪着也去做一天。只能以此让顾嬷嬷改改主意,再不要那么固执,为挣钱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。

    江栀才进村口,见村头小石桥下泊着一条乌篷船。一个艄公头戴着硕大的斗笠,躬着腰整理船舱中一些零碎。

    “阿公,今日村里许多婶子往邻村藕塘中挖藕,你可知道怎么走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