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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阿栀,不要喜欢我这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王恭捉住江栀的手,用力将她推开。

    江栀一颗灼热的心顿如被浇透了一盆冰水,整个人都懵了。

    “我们是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
    似乎怕江栀不够死心,王恭郑重地添了一句,而后起身,有些颓然地回到船尾,继续摇起自己的橹。

    江栀在地上坐了片刻,没有追问他为什么。自作多情这么久,哪怕多说一个字,都觉得脆弱的自尊被按在地上,碾成捡不起的碎末。

    她只想逃开他远远的,这辈子都不要再看他一眼,可回家的路还很漫长,而以往所期待的,全都成了寸寸的煎熬。

    讨厌他有意无意扫过来的视线,讨厌他若即若离的关心,讨厌再与他同处一个空间。江栀撑手站起来,躬身钻进船舱中,随手放下低矮的门帘,将王恭的视线和身影都隔绝在另一边。

    “阿栀,你是个好姑娘,是我配不上。”王恭见她这副模样,心知伤到她,有些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江栀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泪痕,咬紧下唇,极力忍着不要哭出声。既然并不是喜欢她的人,她也不愿放任自己再去听他那些言不由衷的解释,更不许自己再在他面前失态。

    这些日子看着她一点点沦陷,他心里一定觉得很得意,多么愚蠢的傻子,对她略施恩惠,她就乐颠颠地上了钩,对他投怀送抱了呢!

    从前对他有多迷恋,这一刻江栀便有多自责后悔。船快到村头时,王恭撑着竹篙靠岸,对舱中的江栀道:“到了。明日卯正我仍在这里等你。”

    江栀提着裙角,垂眸敛目出来,没有应声,也没有看他一眼。上岸时,因夜色昏暗,王恭抬手去扶江栀的手肘,江栀却似炸毛的猫,甩开他的手,恼道:“滚!”

    他把她当什么呢?若即若离地关心,逗弄得她心里萌动不已,等她真正动了心,却又义正言辞地拒人于千里。以为她就那样为情所困,再离不得他么?既然对她无意,又何必惺惺作态假装关心。

    江栀快步上了桥边的台阶,王恭系好缆绳,也追了上去,在桥头时终于攥住她的手腕,想要好好与她解释。

    可张了张口,望着夜色中她那双明亮湛然的眼睛,想起身负的血海深仇,想起如今讳莫如深的身份,想起江勉与戴庭绍家中的幼子,心中一瞬而过的冲动又蘧然变冷,再说不出一个字来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不愿骗你。”末了,他哑声道。

    江栀再度甩开他的手,决然走进漫天的夜色之中,心中斩钉截铁地发誓,从今往后,她若再理他,她就是猪变的。

    这夜,江栀因为心中憋着一口郁气,辗转难眠,索性再穿了衣裳,在窗前案台上铺了纸写样。直到四更天,心头那股无处可发泄的郁气终于渐渐平息,而曾经炙热浓郁的一腔情意,也渐渐黯淡下去。

    天快亮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,等江栀吃罢饭,雨势却大起来。顾嬷嬷心疼江栀,不愿她大雨天还要往方家去,想来旁人也不会苛刻她一个小姑娘,一日不去也没什么要紧。

    可江栀却不愿懈怠,笑道:“雨天不去,下雪不去,刮风不去,太阳太大也不去。还得人家抬轿子派马车来接么?”

    这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,顾嬷嬷蠕动嘴唇,想着正该如此呢,可今时哪还是从前。若江栀仍是江勉羽翼下的闺秀,是宁安侯府的世子夫人……

    顾嬷嬷便叹了口气:“好在还可以坐林账房的船。船舱里可能会飘雨,你撑着伞,遮住裙角,这个天气,裙子打湿了到那边又没得换,一天都不会干。”

    江栀面色一僵,撇嘴道:“不过下场雨,在嬷嬷嘴里却像下刀子一样。我这么大的人,你还操心这些小事作甚?”

    顾嬷嬷见江栀浑不在意,拿她没奈何,帮江栀找了蓑衣木屐,又撑了伞,末了仍怕她打湿裙子,还是替她找了裙子放到包袱里带着。

    昨夜与王恭不欢而散,江栀自然不会再去坐王恭的乌篷船。她往常从没有在这样大的雨天出过门,而从江家的别院到邻村方家这段路,除了一小段一丈宽的官道,都是田间阡陌中踩出来的土路。

    烟雨蒙蒙的阡陌之间,稻田早已收割,此时蓄着水,好似一方方平静的镜面,远处温润的山色寥寥,人行其间,远远瞧着,说不出的诗情画意。

    但实则,大雨将土路泡得松软,被人踩得全是泥泞。江栀只能小心翼翼踩在路边的杂草上,提着裙裾步步小心。溅上泥点子事小,若一个不慎摔到水田里,这样冷的天气,狼狈又寒冷。

    可这世间的平民都是如此为生活奔波着。江栀想起从前,却也没有太多后悔,只不过想,等她将来有了余钱,定要买一匹马,不至于在这样的雨天,踩着木屐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。

    到方家的作坊时,天色还早。因着雨势太大,作坊中静悄悄的,旁人都还未到。江栀在廊下脱了木屐,将雨伞撑在屋檐底下,进了分给自己的西厢一间房间。

    虽然一路走得小心,但她的绣鞋还是打湿了大半,裙裾上果然也溅了许多泥点子。因怕失火,作坊中并不许生火炉,幸而顾嬷嬷替她准备了裙子。

    江栀换裙子时,不意却有人推门走进来。她吓了一跳,忙说了一句:“有人!”而后蹲在案桌后。

    只是那案桌底下空荡荡的,也遮不住什么。好在她里头还穿了绫裤,只是裤脚打湿了,一并卷在小腿处。

    那人忙退了出去,江栀手忙脚乱系了腰带,心中不免有些烦躁。这房间是作坊里昨日分给她的,也不知来的是谁,因未敲门,吓得她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——因作坊里从前从未有过女人,且都是岑师傅和他的徒弟在此,这些房间并未上过锁,而江栀这间房的门闩也掉了一半边。本以为作坊里空无一人,系条裙子也不过片刻间的事,哪晓得就这么寸。

    “雨势这样大,我是来问你要不要用炉子。”那人背对着门口,向江栀解释。

    有王恭前车之鉴,江栀再无意轻易接受旁人的好意,只冷冰冰回了一句: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好在那人识趣,并未在外头站多久,听得江栀拒绝,便也悄然离去。

    江栀整理好衣裳,看着案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一排刻刀,在椅子上盘腿静坐一时,心绪莫名有些失落。这些刻刀都是王恭当日所赠,往日只觉他细致又贴心,而今想起,一点一滴都是刺心碍眼。

    她将这些刻刀都收起,也不愿再用,只放在一支竹筒中,扔在角落里生灰。而后开了半扇门,回到案桌前,继续昨夜未完成的样稿。

    屋外风雨大作,这样的天气,旁人早是老油条,并不会像江栀这样的新人,偏要顶着风雨早早赶来。一个上午,江栀将腿脚藏在裙裾中盘腿坐着细细绘制,聚精会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