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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门外的雪已经积了四指深,和早上六点刚起床时一样,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。门前雪皑皑没有一点脚印的某户人家,窗子正发出柔和的昏黄灯光,和屋内的气氛一样温暖。

    “阵雨,你去把蒜端到桌子上,倒上醋。骤雨,你去把电视开开,都七点五十了,春晚快开始了。老陈你也别闲着,给桌子腾腾地方,一会儿盘子都放不下……”陈妈妈边盛饺子边有条不紊地指挥,胖胖的身子在流理台附近陀螺似的转个不停,将一盘又一盘饺子盛出来,又喊着“骤雨赶紧来端饺子”。

    “哥你挡我路啦!”

    “阵雨过来吧,剩两盘让你妈和你弟捎过来就行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去倒水……!”

    “还是来端饺子汤吧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通吵吵嚷嚷之后,一家四口终于安定下来,整整齐齐地在小沙发上挤成一排,伴随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春晚开场吃起饺子来,其乐融融。

    (已经两年没和家人一起跨年了,他此时已经也很开心地和妈妈坐在一起吧。)

    因为没有朋友,这自然也是阵雨第一次在新年想到别人,很新奇,或许,这就是思念也说不定?就像,有开心的事会想到分享给朋友一样。

    (祝他新年快乐吧,明天起床不一定要什么时候了。)

    就算是阵雨,也会在新年第一天睡个自然醒的。

    “我去打个电话。”阵雨把饺子放在桌子上,就回屋找自己那个老人机去了。书桌只有一张,抽屉一半归他,一半归骤雨。在家的时候,手机放在他最上面那个抽屉里。

    打开通讯记录,尽管知道几乎是必然的结果,每每看到目光所及全是靳靳乘风,还是会像初次那样惊讶和感慨。

    没有彩铃的单调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声在耳边响起,交换号码已经几个月了,这还是他第二次主动打电话给对方。第一次是办卡分别时靳乘风嘱咐的那次。

    “阵雨——”

    耳畔响起对方有气无力的声音,尽管如此,经过手机这个媒介后不减悦耳。

    话说,好不容易和家人住在一起了,应该这么没精神吗?

    “祝你新年快乐,明年,希望我们还是同桌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当然。”

    虽然回答很明快,语调却莫名透着些许凄楚。

    “和爸妈还有骤雨一起看春晚吗?”

    “……是啊。”

    “挺好的,尽管很无聊,和家人一起就——”

    一句话还没说完,一阵剧烈的咳嗽就通过手机传到了阵雨耳中。对方很快把手机拿离了耳边,遥远却强烈不断的咳嗽声依旧不停进入耳中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吗?难道、一个人在家吗?”

    呼吸声渐渐靠近,阵雨仿佛已经看到了靳乘风因咳嗽而泛着病态红晕的脸颊,呼吸灼热。

    没有话语传入,而是啜泣声,微弱,压抑,短暂,因为迅速的挂断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门被打开的一瞬间,一股热浪便气势汹汹地打到阵雨脸上。

    “空调的温度——你冷吗?”

    开门之后,靳乘风就径自回往在自己房间,也不看阵雨一眼,后者只得匆匆跟进。

    靳乘风并没有回答问题,而是反问“你来干什么,这种时候应该和家人在一起啊。一个人的年早就习惯了,所以没事的。”

    阵雨还没来得及回答,对方就猛虎扑食般将自己撞在了墙上,双手砸着墙壁开始嘶吼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?!你也觉得我习惯了,所以才那么平淡地通知我不回来了是吗?!是吗?!”

    “如果没办法保证做到,为什么一早就通知我?以为我会满怀欣喜地等待吗?!”

    “想出现的话,等今天直接出现不好吗?这种方法想不到吗?算什么人渣!”

    以为会再吼下去,少年却自暴自弃一般瘫软地坐了下来,依旧面对着墙壁。

    阵雨轻手轻脚地走到对方身边蹲下来,看到张涕泗横流的脸只是难以言说得难受,唯有默默从口袋中拿出纸、给孩子般蜷缩着手脚的少年擦脸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因为方才的吼叫,此时放低了的声音,依旧哑得揪心。

    靳乘风蹲着一点点移到与阵雨紧紧挨着,重复了一遍“为什么”,就开始依靠着他哭泣。

    “我冷,很冷。”

    (所以才把空调温度开那么高吗……)

    阵雨心怀胆怯地将左手放到了靳乘风的额头上,果然迎来了最不愿预料的结果——烫手到令人震惊他刚才怎么还有力气那样吼。

    已经一刻也不能耽搁了。靳乘风原本穿着件连体毛绒睡衣,换衣服有害无益,阵雨只好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最长的羽绒服给他套上,拖着病号就往外冲。

    空旷的马路上除了路灯的光和雪别无他物,走了不知几个一百米,也没看到能载人的出租车。阵雨的旧棉鞋已经被雪水湿到脚面,靳乘风的鞋防水还好,但裤子表面也湿了一大片,睡衣的绒毛成一绺绺的,像刚撕咬打架后小狗的毛发。然而最严重的是,病人已经彻底没有力气拖动自己高大的身躯了,全部压在了相较之下单薄的可怜的阵雨身上。

    “啊!”暗暗心惊之后阵雨充满懊悔地跺了一下脚。

    (我为什么不报警呢?)

    警车很快来到,比他们步行一百米的时间还要短。到了医院之后,警察叔叔原本是想等他们处理妥当再给送回去,但事实是可能需要好几个小时。阵雨说,实在不行他们今晚就在医院过了,就说服警察叔叔回去帮助其他需要的人了。

    告诉靳乘风要去打针的时候,他也一声不吭,只是微微嘟着嘴,像个逆来顺受的孩子,裹着身子自己去了。打完针又吃了药,二人就去输液的地方坐着了。阵雨是没办法把这人再拖回家,至于那位本人想怎么做,还是等烧退了再说。墙上的老电视在放春晚,靳乘风皱着眉,好像特别不愿看到这节目,自己坐到最角落的沙发上去了,闭着眼睛,盖着毯子,一会就睡着了。

    病号是安定了,阵雨可就惨了。湿漉漉的鞋子刺骨冰凉,无视暖气的温度攫取着他血液都快凝固的双脚残存的些许热度。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跺脚肯定扰人休息,正当他无奈要去空无一人亦无暖气的大厅靠走路暖脚时,幸得被值班的护士姐姐看到了,让他去值班室用烘鞋器把鞋和袜子烘干。心里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人的体温,也不听护士的安慰,光着脚坐在了旁边,看着表握着他的手留意着体温变化。至于双脚,就靠盘着腿暖和一下吧。

    春晚还有一半的时候,体温恢复正常了。既然不醒,就睡着吧。这么打算的阵雨跟护士姐姐要了一张纸和一支笔,开始写即将过去的一年的总结和下一年的规划。

    只剩半小时结束时,病人醒来了。迷迷糊糊睁开眼,看向墙上的挂表,23:35。此间,阵雨的水鞋也恢复了干爽,正暖暖和和地套在主人脚上。

    靳乘风摸了摸口袋,庆幸手机在里面。一旁的少年因为少有的熬夜,正在小鸡啄米式犯困。

    “在医院跨年,多少有点惨了——回家睡吧?”

    听到靳乘风的声音,阵雨猛一激灵。

    “你醒了啊。那……我来打110吧。”

    靳乘风轻笑一声,按下对方拿起手机的手,道:“这个点了,别麻烦警察叔叔了。我可以扫个共享电动车。”

    走向医院大门时,两个人又开始了各自的纠结。

    还好,这次阵雨的思绪很快冷静下来,将心情调整到即使被拒绝也能不为所动,在靳乘风还没来得及跟自己斗嘴的时候。

    “不嫌弃的话,可以让我去你家吗?我到家他们肯定都睡着了,还要艰难地从被窝出来管我呢。”

    靳乘风的心猛然一动,看向浅笑着的阵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