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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夏羽寒沉吟片刻,说:

    “今晚可能要出事。”

    她刚刚在裂缝边观察,总觉得魔神已经被惊醒了,一时又失笑自己的想法:

    苏莞静那个傻妞就算扛了子裘的镇庙神器来,也不致于这么强吧?

    但修玉对骨刀的的态度很奇怪,非比寻常,事情肯定没有表面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沈希泽设了白树法坛后,就避不现身,

    天权宫同样派人来,同样不肯自己出面,或许骨刀上又动了什么手脚,专破天枢宫的密法。

    双方一交手,强烈的能量相冲,冥素四维阵就更不稳了。

    说不定连今晚都撑不过。

    “留守吧。反正全校也走的差不多了,就剩这边。”

    夏羽寒看着社团活动中心,盘算道:

    “神裔馆还有108道连锁阵,我们就防守吧。”

    “骨刀不是我们的,白树也不是,现在劈出来的烂摊子算我们的?招谁惹谁了。”书生抱怨。

    “但苏莞静她留着也不能负责啊,她不扯后腿就很好了。”夏羽寒吐槽,

    “而且苏莞静扯后腿的动机,都是因为她很真心的想帮忙你。”

    连东东那种花花大少都怕苏莞静,宁可落下不举的误会,也要跳窗逃亡,就可以知道苏莞静的“真心帮忙”有多可怕。

    “阿鬼学长干嘛不早点把她打包走啊,绑好别出来了。”叶峰提议。

    “阿鬼是冥官啊,他又不care。”

    也就只有真心不care的阿鬼才受得了苏莞静三天两头的无心出包。

    “马的,要是再让我见到苏莞静或沈希泽任何一个,我见一次打一次。六亲不认。”太子唾骂。

    叶峰抬脚正要冲上楼,想一想又不那么确定了。

    他们该回防神裔馆?还是直接在这儿拦截,避免生人接近?

    “守阵犄?守花圃?”

    “先叫登山社撤离。”夏羽寒拉拉晃荡不已的垂绳,

    “他们这在搞什么鬼?这么想死?”

    …

    …

    四人甫上楼梯,夏羽寒就觉得有点不对劲,好像踩着了什么。

    她止步低头,微偏鞋底一看,好几沱红褐色的虫尸黏在鞋尖处,还带着新溅出的汁液。

    夏羽寒一阵恶心,把虫尸碎裂的轻响挥出脑袋,假装什么都没听到,继续掩耳盗铃上楼,

    倒是前头的书生突然往后一跳,显然也受到惊吓。

    书生踩到了一只忙着逃生的大蟑螂。

    黄黄白白的内脏糊了一地。

    “啊啊啊啊啊啊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─!”

    夏羽寒尖叫一声,直接跳到楼梯扶手上挂着。

    “呃,是书生踩到,又不是你踩到。”叶峰看了好笑。

    “不是,你们看,全部────”夏羽寒指着前方的墙壁。

    社团活动中心是悠久的老楼,墙壁是毫无个性的灰白色,此刻却像蒙上一层奇怪的立体壁纸。

    暮色逐渐深沈,走廊尚未亮灯,

    转角的阴暗处,隐约有影子微晃,起起伏伏如同水波荡漾,又像是光线变化的错觉。

    但深色的纹路活了起来,一条条顺着下楼的方向蠕动着,

    奇怪的线条化为水波纹般的壁纸,几乎盖满整片灰墙。

    从墙壁往上延伸至天花板边缘,都爬满了虫子。

    那是俗称“千足虫”的马陆,

    从红色、褐色到黑色,数不清的马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,全都奋力扭动身躯往楼下移动。

    就像人群惊慌逃离火场,急到人人互踩似的,数以万计的虫子一瞬间全都钻了出来,像是感受到生存威胁,争先恐后的贴着墙面向下逃生,

    铺满一整面还不够快,于是它们踩到同类的身躯上,堆叠蜷曲,蔓延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虫海,布满了整个楼梯转角,看起来极度不祥。

    叶峰这才发现自己手掌按的不是墙,而是虫壳软中带脆的触感,

    他手迅速缩回的一刹那,许多马陆也受到惊吓,把自己卷成一个个小圆盘状装死,纷纷从叶峰手中掉落。

    “操!太恶烂了吧!”

    就算不怕虫的叶峰也被诡异的虫海震惊了,他赶紧站远一点用力甩手,

    连阶梯地板都不敢踩的夏羽寒却更加灵活,她手脚并用的踩着扶手斜坡一路逆流而上,率先冲上楼。

    虽然夏羽寒一边尖叫一边前进,走的还是最高难度路径,但速度竟比所有男干部更快。

    果然危机能激发人类潜能,平常夏羽寒的体育成绩总在及格边缘,游泳总游不到另一头就在池中央起身放弃,跑八百公尺也可以优雅的走上十分钟,非常悠哉,也非常没诚意,一点都不在乎体适能标准。

    现在大家发现,原来真正的问题,只是于背后没有万虫钻动追赶她,其实她有成为短跑选手的实力。

    夏羽寒连一口气都不敢换,就直冲到三楼。

    三楼通往四楼的楼梯口,还有神裔馆制作的告示牌:

    【重要公告:近日人手不足,请同学发挥公德心,自动爱惜生命,拒绝自杀。】

    【请勿搬动告示牌,否则后果自负。】

    【乱动立牌者腹痛∧上吐下泄∧咳嗽发烧流鼻水∧腰酸背疼老寒腿∧大便不通小便不顺,请勿挑战!】

    特大号立牌就放在路中间,宛如路障,背后还暗藏了一堆夏羽寒研发出来的致病符,专门吓阻登山社乖一点,别给神裔馆添乱───

    因为神裔馆在五楼,登山社在四楼,三楼入口为兵家必争之地,放这儿刚好。

    夏羽寒看见自己的杰作还在,乾乾净净尚未沦陷,就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总算逃到安全范围了!

    回头一望,反倒是男生们全落在她后头又跑又骂,还不忘抬脚踢飞几陀虫团,举脚之劳,为校园卫生贡献一己之力。

    太子也跑上三楼,翘起鞋子在墙缘蹬了几下,潦草的磨去虫尸后,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:

    “这些虫该不会本来都住在我们社办吧?”

    叶峰点头:

    “有可能喔,整个社团中心就我们的社办最大,柜子最多.......”

    “但我们大扫除的次数最少。”书生补充。

    “快别说了。”夏羽寒馀悸犹存,刚刚那片虫海差点把她吓吐了。

    虽然神裔馆是仙界派驻人间的行政机关,官方登记有案,跟使领馆差不多等级,不时有仙官往来发派公文,行礼如仪,但这一点都不妨碍神裔馆抵死不打扫卫生。

    因为首座行令的工作内容不包括扫地,打扫对于增进灵能毫无帮助,对于积功果升仙班也没有,

    再加上本届干部是男人,没人在意,仙界没有规定,训导处也没有要求,于是神裔馆就这么自暴自弃下去。

    大家宁可整天坐在沙发上出元神打架,也不要下座打扫,

    打扫实在太无聊了。

    但历经虫海的精神冲击,这群灵能者不得不面临严酷的卫生事实:

    他们是不是应该要改变日常生活的优先顺序,例如先打扫再打坐,或是先除虫再除妖之类的。

    书生表情很痛苦:

    “叶峰我们多久没扫社办了?”

    叶峰歪头想了想:“一个月?两个月?大概两个月吧。”

    “三个多月,共计117天。”夏羽寒纠正,

    “上次扫社办是我发动的,而现在社办唯一的一块抹布还是我捐赠的。其他抹布都年久发霉所以被我丢了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去拿杀虫剂。”太子乖乖忏悔。

    “我去拿扫把。”书生也说。

    “记得多拿一罐杀虫剂给我防身......”夏羽寒嘟哝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手中还是要有一罐杀虫剂才能安心,这比防狼喷雾什么的更重要,

    不然万一魔神和蟑螂同时出来时,她不知道要先防御哪面。

    整栋大楼深处躲藏的虫子,都在刚刚骨刀胡乱一劈、大家忙著逼问苏莞静的时候就展开民族大迁徙,

    现在虫族的两万五千里长征差不多到了一楼───就是刚刚迎面而来的那批,数量极度惊人。

    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,虫海却窸窸窣窣的翻腾。

    夏羽寒终于搞懂,为什么此刻校园内这么安静,安静到她只站在三楼,就隐约听见四楼登山社讲话的声音。

    动物具有更贴近自然的原始本能,无论是鸟兽虫蚁,他们能接收到的音频都比人类肉身更细致许多,

    白树法坛一设立,就已产生无形的灵场,

    而多方能量相冲时引发的地动,彻底惊吓了小动物。

    没有鸟叫,没有虫鸣,就连在校园内晃荡蹭饭盒的流浪狗猫也一只都没了,

    在最原始的求生欲前,平素躲在阴湿角落避着人的各种怪虫,全都直接暴露在他们视线内,只顾着用最快速度迁徙逃难,甚至无视人类。

    因为有“比人更恐怖的东西”要出来了。

    。

    。

    。

    站在讲台上,登山社长卫洛凡正在展示他精心制作的图片锦集,跟台下的社员们分享下半年的活动规划。

    两年来,卫洛凡带着社员们南征北讨,至今只剩两座山,就完成百岳名山的登顶记录,

    卫洛凡很希望自己尽快年满二十,他迫不及待想去考攀岩向导的检定执照!

    攀岩说难也不算很难,最重要的,就是练习,练习,再练习!

    从走丘岭到攀百岳,登山社一届比一届更有干劲,

    这几年他们对国外流行的极限运动兴致勃勃,便申请在大楼外墙钉上一整排人工岩壁,有事没事就挂在上头练习,像蜘蛛侠一样爬得很起劲。

    西川高中校风开放,带点美式风格,起初校方批准申请时,跟登山社约法三章:

    人工岩壁只能打到两层楼高度,练习时底下要铺设防护网,身上还要挂绳索,以防失足。

    面对学校的高度管制,登山社全都一口答应,

    登山社又是校园内的老牌社团,校际口碑也佳,校方就放行了。

    答应归答应,登山社当然不像表面那么奉公守法。

    二十年来,他们社办贴的“毋忘在莒,反攻五楼”、“卧薪尝胆,收复河山”可不是贴假的。

    当年登山社原居于五楼,有道是登高望远,与社团宗旨相得益彰,但因为神裔馆忽然创社───

    呃,修正一下。按照登山社的社史是这样的:

    他们基于战(被)略(人)考(打)量(败),所以决定转(撤)进(退)到四楼,暂时迁居在摄影社和数研社之间,社办一下子变小很多,

    从此忍辱负重,跟窃据五楼的神裔馆匪徒形同世仇。

    还好后来数研社就因为招生人数挂零,不幸倒社,仳邻的登山社顺理成章接收了数研社空出来的社办,空间宽敞多了,

    总算有地方堆放他们的帐棚睡袋和野营用品,也就不像之前对五楼那么念兹在兹。

    两社继续保持老死不相往来的优良传统,但卫洛凡一直对二十年前的创社之战很存疑:

    怎么登山社的学长人人携带铝合金登山仗,会被神裔馆元老徒手打败呢?不科学啊。

    难道神裔馆人人是叶问,一个打十个,人人有功练,还能空手入白刃───等等,这应该是武侠社吧?太不科学了。

    所以每回在外墙练攀岩呢,卫洛凡就想着───

    哪天我们练好了,就这样攀上五楼,对神裔馆发动奇袭!换他们吓得屁滚尿流!这才合理!

    其实这荒诞的念头也不只卫洛凡这个社长有,

    每一届登山社都偷偷瞒著校方,把人工岩壁加高往上钉,一次就只钉一小块,总不会被发现吧?!

    结果校方还真的没发现。

    放学后的社团自由活动管不胜管,卫洛凡勤于练习,艺高人胆大,嫌麻烦时连安全带和登山绳都不绑就直接上,

    底下学弟妹一阵鼓掌叫好,之后更是有样学样。

    不过,这都是之前的事了。

    卫洛凡最近有点丧,他又被神裔馆打败了一次────

    等等!不是打败,是战略性撤退!

    神裔馆最近锋头很健,不仅有训导处撑腰,还受到许多同学的拥戴,登山社暂时不撄其锋───卫洛凡坚持要这样解释。

    真相是他上星期整整拉肚子拉了一周,登山社干部全员挂病号,无力指挥战局,只好作罢。

    惨。

    就是神裔馆在那边防治自杀害的!

    卫洛凡在心底气得咬牙切齿。

    不知道神裔馆在搞什么鬼,坚持这栋大楼会出人命,硬是在出入楼梯设岗哨拦人临检,搞得登山社的都很不爽。

    卫洛凡才不吃这套,当他发现神裔馆疑似人手不足而疏于防范,他便撕了神裔馆的大字报,还把人家的告示版抬到厕所的扫具间里藏。

    隔天,神裔馆的告示版又离奇的死而复生了。

    还加了一大堆警语。

    【请勿搬动告示牌,否则后果自负。】

    【乱动立牌者会腹痛∧上吐下泄∧咳嗽发烧流鼻水∧腰酸背疼老寒腿∧大便不通小便不顺,请勿挑战!】

    这它妈的鬼东西还重生在登山社门口?!找碴吗!

    去死吧!!

    卫洛凡这回对它狠踹了好几脚,一路踹到摄影社的门口。

    “天啊别踹了!别踹了!!”

    那天,摄影社的简善还探出头来,宛如阻止地痞流氓欺负流浪狗,

    他出言劝阻时,脸上写满了同情────

    不是同情那块告示牌,简善一脸同情的看着卫洛凡。

    “你干嘛这样看我啦?”卫洛凡问。

    “你完了你。”简善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“拜托,你超迷信的耶。”卫洛凡偏偏不信邪,又往告示牌多补了几脚鞋印。

    “拜托,那是因为你不认识五楼的魔法公主。”那是摄影社背地里帮夏羽寒取的绰号。

    “谁啊?”卫洛凡不以为意。

    但从那天以后,卫洛凡就开始上吐下泄,外加咳嗽发烧流鼻水,腰酸背疼,膀胱无力,除了老寒腿以外,所有该中的都中了。

    哦对了,他还多中了一个告示牌没写的附加症状!额外的bonus!

    他一直拉一直拉,拉到险些脱水,去医院吊点滴,还差点被当做什么新型疾病塞入负压病房强制隔离。

    卫洛凡向来对自己的体能健康很自豪,好不容易熬到康复,因为太丢脸,就装作没事不吱声了。

    回想起来,卫洛凡总觉得这件事有不为人知的古怪,

    怎么那块告示牌可以事先预言他的症状呢?这不科学。

    难道神裔馆那块告示牌真有诅咒之效,杀人不见血?还是故意在上头洒流感病毒?

    果然是匪类、小人,有够阴险!

    越想越气,乾脆不想了!总有一天,他会率领登山社的英雄好汉,用高超的攀岩技巧反攻五楼!

    但今日社团活动大楼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样。

    ───少了些什么,好像□□静了?

    嗯,少了邻居。他们隔壁的摄影社门扉深锁,没人。

    楼上的神裔馆匪徒也没动静,连脚步声都没有,不像平常总是在他们头顶搞得兵拎乓啷,

    明明只有十来人的小社团,搞得好像一整连海军陆战队在急行军。莫名其妙!神裔馆消失就天下太平了啦!

    但今天的社课不好上。

    虽然主讲的卫洛凡很认真,但社员们都坐立难安,不怎么安宁。

    因为地板和桌椅不时出现不知名的怪虫子,大家不时得低头打虫驱虫,注意力就被分散了。

    卫洛凡挥去一只在他眼前乱飞的不明生物,清清嗓子,决定长话短说,提早结束社课。

    忽然后脑杓一阵凉意,卫洛凡渐感心神不宁,忍不住放下白板笔,回头望。

    有个长发少女正在站在外头观察他。

    夏羽寒俏生生的倚门而立,白衣蓝裙,穿的是学校制服,再寻常不过,看上去却特别清丽脱俗,

    身后暮色西沉,馀晖似血,那一眼卫洛凡想起了楚辞九歌中的“青云衣兮白霓裳,举长矢兮射天狼。”

    那当是一首咏神的歌,日神东君啊,为何趁着蔽日之时杳冥冥兮以东行,因为她必须挽起天弓,防止灾祸降临人间。

    夏羽寒闭眼,又徐徐睁眼,望向他的眼神就多了刀光剑影的锐利。

    卫洛凡心头蓦地一悚。

    原来是神裔馆的。

    虽然卫洛凡几乎没看过她,夏羽寒没出现在去年的神裔馆迎新招生中,也不在最近频频出场的自杀巡逻小队里。

    像是一直蛰伏在五楼深处,神出鬼没,但他应该是看过她一次。

    在好几个月以前。

    一次。

    卫洛凡想起来了,那是学期初的某一天,他和摄影社的在走廊聊天,看见她纤细的身影从他眼前飘过。

    ───不知道哪个社团的新学妹?

    卫洛凡开朗好动,一时兴起开玩笑要拦她,那时夏羽寒懒洋洋的回了半边侧脸,眸光凛凛。

    卫洛凡忘记为什么了,当时好像是他先认耸,默默让开,没再多问什么,

    而夏羽寒迳自上五楼去了,早已绝版的校庆五十周年纪念书包在她身后跳跃。

    现在卫洛凡想起来了,就是她。就是那双眼睛,那冷冽的凉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