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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安锦南垂头,伏在他脚下,    楚楚可怜的女人用含了清泉一般水盈盈的眸子仰望着他。

    她是那样羸弱、柔美,    白皙的面容虽染了淡淡的灰迹,    仍是瑕不染瑜,    小巧的下巴微扬,从口中溢出低低的求恳,    每一个字都含了媚,    好似面前之人不是将她囚禁于此的坏男人,而是她深深恋慕着的情人……

    安锦南顺着她洁白柔滑的臂膀,看向自己被攀住的膝盖。

   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瞬间沉了下来。

    崔宁在侧瞥见,    忙把头转了过去。他艰难憋着笑,    ——侯爷最厌人触碰,    这女人多半讨不到好果子吃了……

    卓鸣奇怪地看他一眼,    自行上前,刷地抽出刀来,雪亮的刀刃直指美人颈窝,    “放开!”

    眼前忽然杀出一把明晃晃的大刀,    将莫千言吓了一大跳,她转头看了眼卓鸣,眸中盈了委屈的泪,又仰起头对着安锦南娇呼“侯爷,民妇究竟何处得罪了侯爷?还望侯爷明示。”

    耐不住周身气压陡然直降,    和那明显刺得更深的冰凉刀刃威胁,    莫千言不着痕迹地收回双手,    捂住脸低低哭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民妇……不过是个落魄的修行之人,不知犯了何罪?”

    她声音低低柔柔的,哭起来肩膀一抖一抖,细弱的身子跟着轻颤,弱不胜衣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。赵跃身后跟着的几个行刑手都不忍瞧了,垂头低眉怕自己待会儿狠不下心肠。

    安锦南揉了揉眉心,有从人搬来一把大椅子,他在上坐了,莫千言稍稍抬眉,就见面前一字排开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,以安锦南为首,个个儿用不满而嫌弃的眼神望着她,好像她真的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。

    她抿了抿嘴唇,刚才问过安锦南的话不曾得到答复,从进屋起,安锦南一句话都没有说。

    崔宁见安锦南眉头已经皱得快打成死结,知道差不多该办正事了,他正了正色,走上前,从怀里丢下一册卷宗,扔在莫千言身前。

    “你先别忙哭,”他轻声道,“看看这个,自然知道侯爷何事找你。”

    莫千言拾起卷册,略略翻了一遍,她嘴角暗自勾了抹轻嘲,却在抬眼时,极快地将神色隐藏好,只仰起一张绝美的芙蓉面,桃花泣露般摇首喊冤“我……我没有……这些人,我根本不识,不是我……我没有!您相信我,侯爷,我与您无冤无仇,缘何要伤害您?设伏杀人这种事我怎么敢?我是修行之人,我平素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,侯爷,您信我!”

    她膝行上前,欲揪住安锦南的衣摆,安锦南眸子一缩,卓鸣立即上前,抽刀将她前路阻隔,“且住!”

    莫千言泪水爬了满脸,仰头哀伤地看向众人“我只是个弱女子罢了,为何要将我牵连进来?是谁要害我?”

    她低低呜咽着,许久,并不见有人回应半句,她抹了眼泪,抽着鼻子,咬了咬嘴唇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忽然眉头一挑,像是想到了什么。

    她坚定而沉痛地道“此事……也许是……是我养兄应澜生所为……他……他对我……求而不得,因我另嫁旁人,他便生了怨怼之心……”

    她哀伤地捂住胸口“我早该想到了……这世上除了他,还有谁会如此恨我?”

    她蹙眉望着安锦南“适才那册子上的人名,都是应家暗里的人,表面是与应家没有干系的江湖人士,其实暗里是应家的爪牙……侯爷只需查一查天逸山庄……就……什么都明白了……”

    她似是十分不忍心说,支支吾吾半晌才无奈吐露了“实情”,不时抬手抹一下滑落在脸颊上的泪珠,又自责又心酸将应家私底下的势力扯了出来。

    崔宁觉得牙酸。

    若非亲眼见到,他还不知,原来有人能把无辜、伤心、无奈、陷害同时演绎得如此流畅自然。

    多年来他见过许多女人,有疆场上和男人一般骑马打仗的巾帼,有大户之家规行矩步的淑媛,也有如安潇潇一般灵动跳脱的少女,却是第一回    见到这么美又这么毒的女人。

    安锦南饶有兴味地听莫千言说完上述的话,他挑了挑眉。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,指尖轻轻扣在椅子扶手上,有节奏地敲击。

    崔宁心内叹了一声,开口道“这么说,是应澜生策划行刺侯爷,而这些来自天逸山庄的江湖人士,是受他指使,将罪名嫁祸于你?”

    莫千言垂了垂眼,无言地点了点头。又道“我与他乃是挂名的兄妹,自小我就在他家,当他是我的亲哥哥。我真的从没想过,他会……”

    她挑眉看了安锦南一眼,白皙的脸上染了层红霞,“他会对我怀有那种心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努力的避开他了啊!”泪水重新漫上来,似乎欲要永无止境地流下去,“我嫁了人,丈夫死后,为避嫌,没有回养父家……我宁愿孤零零的一个,安守在观中……我不想毁了他的贤名,更不想毁了我自己……”

    崔宁打断了她“这么说,你从没见过侯爷?也从没想过要行刺侯爷?”

    莫千言咬住嘴唇,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卓鸣不耐地弹了弹刀刃“说!”

    莫千言似给他吓到了,身子缩向崔宁那侧,怯怯道“却也不是没见过……两年前,百花节上,曾与侯爷有过一面之缘,当时……我丈夫当街行凶,殴打于我……是侯爷出手相救,我才能苟延残喘至今……”

    她感激又娇媚地眺了眺安锦南“我一个弱女子……无以为报,若侯爷不弃……”

    安锦南才松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。

    崔宁咳了声道“行了。”他收了卷宗,回头朝安锦南行了一礼,“侯爷,此女的口供,想必外头已经听清了。”

    安锦南点点头,从座中缓缓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崔宁回眸,朝莫千言笑笑“适才,你说得很好。”

    莫千言见他一直面容温和,与卓鸣的凶神恶煞和安锦南的明显厌恶全然不同。

    她朝他感激地一笑,怯怯地道“那么,我能走了么?”

    安锦南已经背转身,率先朝外走去。

    她视线越过崔宁,遥遥看着安锦南的背影,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毒,很快消弭了行迹。

    崔宁摇头“不能。还有个人,想要见你。”

    莫千言眉尖颤了下,直觉崔宁这话大有深意。她未及多想,就见门口处,走来一个孑然的人影。

    她心下猛地一沉。思及适才崔宁所言,说她的口供门外之人已经听清,她登时方寸大乱,震惊地看向崔宁。

    原来所谓审问,不过是引她说出刚才那些话,说给门外的应澜生听!

    不!不!

    这是她最后的倚仗,最坚实的棋子,怎能就这样,轻飘飘地给人毁了?

    若连应澜生也不帮她,她该怎么走出安锦南的牢笼?

    应澜生伶俜的身影遮住了身后的光线。崔宁含笑与他点了点头,也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狭窄的牢房中,只余一立一伏的二人。

    他身穿一身雪白的儒衫,温润的面容此刻灰败泛青。

    他两手紧紧攥在袖中,用无法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佳人。

    这是他自小就深埋在心底的美梦!

    这是他有生之年唯一爱过的女人!

    这是他奉若神明,宁自己伤得千疮百孔也不忍她一蹙眉的仙子。

    原来在她心目中,他是这样的可笑啊。